第260章 爱情之间(1/1)
“杨柳丝丝弄轻柔,烟缕织成愁,海棠未雨,梨花先雪,一半春休……”(宋,王雱)
春生的心是黯然的,寥落的,他不知道怎么到了这儿,也许因为他离开了有她的空间,又回不到有自己的空间。也许因为血脉相连,痛苦的时候,人总会在下意识里寻找和心情最接近的人和空间。
姑母仍如往昔温和细致,她甘心地隐藏在平凡的岁月里,安然过着她一生没有爱情的日子。她裹着小脚,清瘦硬朗,耳不聋眼不花,每天拿着一些小木棒噼噼啪啪地织花编。姑父是个地道的庄稼人,缄默得像一头牛,每天早出晚归,侍弄他那一亩三分地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他站在一边,看着这仿佛时空停滞的世外桃源,和里面过了一辈子的两个白发人,不知道该怎样融合驿动的心和平凡的生活。他感到难过,不知道爱情是什么。他感到心痛,不知道怎么度过没有她的日子。
第一次爱情,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。他不在意付出,不在意等待,但在意她痛。如果他的爱只会让她痛,他该怎么办?如果他的爱让她那么痛,除了不爱她,他还能做什么?
拒绝,不肯迁就一分地拒绝,一年来,她都是这么对他的。可是,她痛,他原想要抚平的痛一年来不但没有减少,反而随着他爱之深而痛更切。子期是假的?她是想利用伯牙的光明走出自己的黑暗?他根本不需要她这么诋毁自己,如果她能走出黑暗,他一点都不在乎她利用他!却是心痛她要这么说出来。利用吗?他是多么喜欢她能依赖他,信任他,能在他面前不设防地哭笑,率性地逗趣,他是多么喜欢!
他们的爱与不爱根本与子期的真假无关,他们爱与不爱隔的不是山谷,而是另一个人。
一年时间,她对健只字不提,表面看是冷漠的,甚至是有一点忿恨的,而其实她是爱着他的,因为爱他所以才离开他的。他们故事的这种悲伤氛围是他离开她之后才发现的。以前他认为相爱就要相守,现在他知道,人世间还有一种爱,是离开。而这是在他离开她之后,才知道的。
曾经他也问过自己:他是爱她吗?到底是怜还是爱?是情感洪流的一时放纵?是好奇心驱使的探求欲望?还是能接受她的全部、爱她的一切?他找不到答案。也许因为问题过于庞大而复杂,而他的心只会感知最简单的欲望:想她。惦记她。心痛她。在意她的哭、她的笑。为她的笑快乐,为她的哭伤心。愿意为她做任何事,不问为什么……
他不再问了,五年的相识,他太了解她了。他能记起他和她的每一次相见与相处,能记得他每一次不动声色地气她,和看她被气跑时他的高兴与失落。他能记得有一回他听到她被气走开后和鸽子咕哝:我真是受不了那个臭石头啦!我现在宁愿去树林里陪松鼠吃饭看山鸡跳舞也不想再理他!他站在那儿,被这句话逗得哑然失笑,臭石头?等她一回来,便又拿石头和山鸡揶揄她一翻,她吃惊地瞪着眼睛看他,他不动声色,高兴地看着她好像被踩到尾巴的松鼠似的尴尬……
他关注她的每一举手投足,研究她矛盾难解的性格,然后审视地欣赏和挑剔。她很知道他的研究和审视,所以总以各种方式不让他“得逞”,对于本性毕露的游戏她从来不带他,而且永远能轻易地收买伙伴同气连枝。
那次,也是到她家中的聚餐,饭前,他看见她和阿治、毛毛鬼鬼祟祟地带着弹子棋出了门,就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出去下弹子棋这么简单。果然,十分钟之后他到了橘园,大老远就听见他们的大笑声,但还没等他走近,笑得最欢的人已最先发现了“入侵者”,马上从地上站起来,橘树茂密的枝叶挡住了他们的上半身,但是他们互相都能看见对方的脚,他就见那个人伸脚轻踢了阿治一下,还蹲在地上的阿治立刻站起来,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用脚消灭了地上的证据,一旁的毛毛手忙脚乱地捡滚在地上的弹珠,好奇地趴着小脑袋从树下张望,让他能清楚完全地看见她蹭在脸上和衣服上的土。他慢慢走近了,不出所料的,那些挖在地上的小坑已全然不见,弹珠也都塞进了口袋里,她正把毛毛举着去摘树上的橘子。毛毛瘪着嘴掩藏着脸上的兴奋和紧张,她假意往上一抛,毛毛尖声怪叫,落下来时搂住她的脖子大笑,脸上已恢复了小孩儿的放松。阿治嘴里塞着半只橘子,这时伸手递给他半只:“你怎么来了老六,哥他们把菜做好啦?”
他走过去接橘子,左手手背轻擦过阿治的裤袋,里面的弹珠哗啦作响。她看他一眼,脸上带着一个不动声色、却理所当然的胜利笑容:“春生。”她一本正经地礼貌地致意,眉眼间却全是心照不宣的得意洋洋和沾沾自喜:“毛毛,你不是要摘那个大的(橘子)吗,让春生舅舅抱吧,我举不动你。”笑着把毛毛递给他,客气地说道:“谢谢。”他眼看她的装腔作势,在心里遗憾没看到她蹲在地上弹玻璃弹珠的模样,在肚子里气被她毁灭了证据的胜利,在脑子里笑:这真的太像一个调皮的好学生了!想弹个脑崩解气那种。
这就是他们的“战争”,永远藏在客气的外表下,不避众人,堂而皇之,但过招的细节却只有他们俩知道。
她能读懂他的一切谋略,他能看穿她的一切“诡计”,她再也不和他下围棋了,但他却真正的“棋逢对手”了!
是的,从他们起的第一次“争端”开始,他就已经在意了,一见倾心。不过是他的下意识一直在抵制这份情感,他一直没有正视,所以一直没有看见罢了。
那次是他第二次见她,去“教”她下围棋。那时她结婚快一年了,却才是他们大家第二次见她。她一直被远远隔在另一个世界里,圈里的人都笑伟健是金屋藏娇,他们是义弟,不敢开这种玩笑,却能看到一个男人越来越频繁地喜滋滋地开着车子回家去的样子。阿治开始缠着要去见嫂子,面皮厚厚地抱怨:怎么他娶了嫂子和没娶一样?他既没戴过嫂子给织的围巾,也没吃过嫂子做的好吃的,就连春节都没拿到嫂子给的压岁钱……结果,这一回他的抱怨被笑着接受了,不再是像往常那样被笑着搪塞过去。
他既不少围巾,也不少好吃的,却很想看看这个被刻意藏起来快一年的女子,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。